10月的韓國慶州，秋風微涼，銀杏漸黃。
從首爾乘坐高速列車南下兩個多小時，窗外的景色逐漸由都市高樓變?yōu)閷訉拥驮c田野。進入慶州地界，迎面而來的，是千年古都的氣息——不喧囂，卻沉穩(wěn)；不張揚，卻厚重。
10月17日，游人在韓國慶州的大陵苑一帶參觀。新華社記者姚琪琳攝
慶州市中心的大陵苑是1000多年前新羅王朝時期的墓葬群，這里共有20多座王陵與貴族墓，隆起的“土堆”錯落有致，構(gòu)成一片靜默的波浪。草坡的綠意仍在延續(xù)，枝頭的柿子卻已被秋陽染成金黃。一樹一丘，一黃一綠，如油畫般層次分明，古老的王陵在這柔和的色調(diào)中更顯寧靜和浪漫，恰是慶州秋天最靜美的時刻。
這座古老的小城，正在迎來新的關(guān)注。
這是慶州APEC會議的主場館。新華社發(fā)
10月30日至11月1日，亞太經(jīng)合組織領(lǐng)導人非正式會議將在此舉辦。街頭豎著“2025 APEC慶州”的廣告牌，道路兩旁添了不少新燈桿和指示牌，讓這座古老的城市多了幾分現(xiàn)代的明亮。夜幕降臨時，鐳射燈映照著古老的瞻星臺，歷史與現(xiàn)代在此交疊出別樣的光影。
慶州位于韓國東南部，是新羅王朝的首都和貿(mào)易中心。那時的新羅與大唐往來頻繁，海上絲路的風，從中國的沿海一路吹到這里。慶州崔氏中央宗親會會長崔天圭說，那時漢風在新羅社會影響深遠，“赴唐留學”蔚然成風，新羅青年才俊爭相渡海赴唐求學。
那一代青年中，最具代表性的，是被尊為“東國儒宗”的崔致遠。
12歲的新羅少年崔致遠乘新羅商船離開故鄉(xiāng)慶州，渡海赴大唐求學。他立志“人百之，己千之”，歷經(jīng)艱辛苦讀，18歲便中唐朝專為留學生所設(shè)的賓貢進士。他在唐朝最富庶的淮南道擔任要職，留下新羅時代唯一傳世的個人文集《桂苑筆耕集》。這部著作不僅對韓國文學的發(fā)展產(chǎn)生深遠影響，也成為中韓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見證。
在慶州博物館附近，有一處名為上書莊的遺跡。相傳這里是崔致遠從大唐學成歸國后研學立志之地，他獻給新羅國王的著作正是在此完成。每年4月，慶州崔氏后人會在這里舉行崔致遠的祭祀活動。
10月16日，游客在韓國慶州的上書莊前欣賞崔致遠的代表作《泛?！?。新華社記者 姚琪琳 攝
上書莊前的石碑上刻著他的代表詩作《泛?！贰皰煜婧?，長風萬里通”。秋日的風拂過碑面，光影間，那“長風”的意象仿佛再度吹起——從唐代的長安，到今日的慶州，穿越千年而未歇。
這是9月21日拍攝的韓國慶州的保留朝鮮時代風貌的古村良洞村。新華社記者姚琪琳攝
崔致遠之后，中韓之間的文明交流，綿延不絕。六七百年前，朱子學傳入朝鮮半島。在朝鮮時代，朱子學達到鼎盛。在慶州，良洞村與玉山書院仍保留著朱子學的余韻。建于1572年的玉山書院，是為紀念朝鮮儒學大家李彥迪而建。他的思想，讓理學之光在這片土地上延續(xù)數(shù)百年。
走進良洞村的石巷，古屋青瓦依舊。8月探訪良洞村時，我遇見了李彥迪的后人李址洛。他至今仍居住在祖輩傳下的祖宅里，家中擺滿了朱子學著作。談起朱子學對韓國的影響，他饒有興致：“南宋朱熹開創(chuàng)的朱子學，曾是朝鮮王朝的‘官學’?！?/p>
不久前，福建南平的朱子學代表團曾到訪良洞村。李址洛老人對那次會面記憶猶新：“我們談?wù)摰牟皇枪湃?，而是當下。朱子學讓我們找到共同的根?！彼⑿χf，“文明的相通，比語言更深?！?/p>
文明的脈絡(luò)，從未斷絕，并以新的方式延續(xù)。
這是9月21日拍攝的韓國慶州的校村一帶。新華社記者姚琪琳攝
在慶州，文化的交融，不僅銘刻于碑石與書院，也流淌在日常生活里。
美食，是文化最直接的語言。盡管慶州人口只有25萬，“中國味道”已悄然扎根。城中不乏麻辣燙和羊肉串店，成為韓國年輕人聚會與家庭用餐的新選擇。在人氣最旺的皇理團路，一家糖葫蘆店是熱門打卡點。店鋪前，一個韓國小女孩接過糖葫蘆，興奮地跳了兩下，她的母親笑道：“這是我在中國旅行時吃過的味道。”
除了味蕾的交融，數(shù)字時代的中國元素，也在融入當?shù)氐纳睢?/p>
本打算從慶州出差回首爾時，給韓國朋友小金帶點慶州特產(chǎn)紅豆面包。她卻說：“不用啦，在‘速賣通’直接下單就行，又快又便宜?！边@個面向韓國推出的中國電商平臺，正成為韓國消費者新的網(wǎng)購窗口。
短視頻平臺TikTok（抖音海外版）也在影響著韓國人的旅行方式。來到慶州，打開TikTok，瞻星臺夜景、良洞村古宅、大陵苑的最佳拍照點位……海量的慶州旅行資訊吸引了無數(shù)網(wǎng)友“云打卡”。慶州世界游樂園的官方賬號，人氣視頻播放量動輒數(shù)十萬。數(shù)字浪潮，為千年古都賦予了新的表達方式，讓它在短視頻時代煥發(fā)出青春活力。
歷史的紐帶，亦在新的時代延展。慶州目前已與西安、揚州、宜昌、池州、南平等八座中國城市結(jié)為友好城市，是韓國締結(jié)中國友城最多的城市之一。隨著9月底韓國對中國團體游客實施免簽，慶州熱切期盼中國游客的到來。
慶州市政府負責宣傳的公務(wù)員張文生說，希望通過APEC會議，能吸引更多中國游客來慶州走走看看。
慶州出租車司機樸基泰說，慶州是韓國人研學旅行最熱門的城市之一。但現(xiàn)在生育率下降，慶州的年輕人越來越少。希望APEC能讓這座城市重新熱鬧起來。
黃昏時分，我再次走入大陵苑。遠處的王陵在落日余暉中投出柔長的影子。游客逐漸散去，整個園區(qū)被一種古老的靜謐籠罩。
我想到千年前的新羅少年崔致遠，想到良洞村心系朱子學的老人……
千年前，漢風從大唐吹向新羅，帶來了文明的光芒；而今天，交流互鑒帶來文化與心靈的共鳴。
歷史并未遠去，它在慶州的街巷間輕輕回響。
風，依舊在吹，只是穿越了時間的海，帶來了更遼闊的回聲。（姚琪琳）
